起身再跑,毫不恋战。
夏夜无风,汗如雨。
叁十里路,血铺道。
武杰越跑越喘,脚步越踩越重,他已数不清砍了多少隻鬣豺狼狗,但却很清楚,挡下兽牙的左臂,已有两处咬伤,闪避不及的右背,有一道爪痕,腰侧被衝撞几回,肯定也是瘀青满佈,大腿小腿抓伤无数??但还能跑。
他还在跑。
抓着胸口,已能瞧见远方的火光。
掏出情报,用皮革包覆,止步,俯身,双手挖土,埋入,掩盖,再用脚踩踏数回,点燃火折,抓起一旁枯枝落叶,聚堆成篝,洒了磷粉,让火光炸出亮白,不及继续再跑,便赶忙举起左臂,挡下扑来的鬣狗。
一刀捅入牠的脖颈,但却甩不开仍紧咬的残尸,索性将瘫软的鬣狗当成肉垫,隔开又衝上来的两隻豺狼,小刀跟狼爪撞出星火,武杰扯开嗓子大吼,发出这一路奔行以来的首次吶喊。
「啊啊啊啊!!!」
叁两鬣豺被喝退几步,武杰终于甩下左臂上的尸体,又再吼叫,鬣狗窜回密林,豺狼却低下头颅,前肢微微颤抖。
武杰正想往前挥刀吓退豺狼,却猛然醒悟,急忙回身。
方才那头巨熊已近在咫尺,双足挺立,厚掌轻挥,小刀便弹飞无踪。
独眼盯人,满齿腥红。
咆哮咬下。
边寨星火起,高台狼烟衝入云。
夜间鼓点将,全营着甲刀剑枪。
营寨将领向西窥视,边关将军朝西眺望,牢底魁首面西沉思。
牢房门开,有菜餚之香,却无送菜之声。
缺一刀犹闭眼。
「想好了?」
睁眼,看那楼主羽扇纶巾,风姿卓绝,一副天下尽在覆手翻云间。
缺一刀看着地上的叁菜一汤,沉声:「你不怕我出尔反尔,远遁而逃?」
楼主长发如瀑垂于双肩,搧动袖袍清出一席空地,缓缓盘膝而坐,并将菜餚往前推送。缺一刀看了看,若他没记错,楼主坐下的位置,与上次清明那回,分毫不差。
「逃去哪?」
「天下之大,任我遨游。」
楼主微微一笑,再问:「游多久?」
缺一刀愣了愣才道:「少说个百八十年。」
「之后呢?」
「而后自是??」
缺一刀沉默,一身武夫劲装早已换成麻衣素服,夏日虽热,牢底倒是冷清。
楼主淡淡道:「百八十年后,还有多少故人能与你同饮?」
缺一刀脑中闪过晏叔、左右两卫、持刀等人的脸孔。
「叁百年后,你还能叫得出名之人,大概??也只剩我等这几位跨过叁门之人。」
断情仙姑、逍遥剑仙、花扇公子,叁人的身影在缺一刀思绪里回盪。
「五百年后??若你能进了四门??那也只剩我了。」楼主指了餐盘:「捆魔牢灵气全无,多少还是得吃点。」
「这就是九位老祖不愿大动干戈之因?」缺一刀没看餐盘,直视楼主双眼。
那眼,深黑无垢如婴,双眸圆亮如月。
「再重的恩怨,一百年消不了?两百年?哪怕是再深的仇恨,千年后,也都会淡去。」楼主见缺一刀始终不动筷,于是便伸手夹了菜叶,送入口中,瞇眼咀嚼。
缺一刀见楼主吃得津津有味,摇头道:「阁主为凡夫留了一丝想念,坊主替仙凡建了一块天地,说到底,一位由下而上,一位由上而下,路虽不同,所求却是相似的。」
楼主再伸筷,嚐了嚐豆乾。
「即便如此,都能刀刃相见,拼个你死我活??」缺一刀叹口气:「但若要说恩怨情仇能淡,确实,恨难久,哪怕是杀父屠族之恨,我在砍了几万隻畜牲后,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缺一刀微微闔眼:「但,道,不同,我道心纯粹,仙途便无阻,拔刀,挥刀,灵转自如,但若道心有碍,便难寸进。说到底,道不同不相为谋,九位老祖就算不拳脚相向,却也各求己道,不相往来。」
「所以?」楼主放下筷。
「简旻轩。」缺一刀横眼直扫,以口挥斩:「奈何以百姓为芻狗?」
牢底无窗。
楼主却觉狂风迎面。
发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