踽踽独行至今,能得唐笙相伴,她也算无憾了。
宋人有言:瓮中春色,枕上华胥,便是长生。
她见过了最美的春色,也与唐笙同入安乐梦乡。此后长眠,也算是长生了。
秦玅观敛眸,看向窗外的烟雨,在心中说完未曾脱口的半句话。
既是妻子,她总该为她留些什么。
天大亮,山雨也更凉了。
林间的落雨声愈发加密集,冲得行人睁不开眼,马匹低垂着颈子缓慢前行。
靠近人朝元观时,人马停于竹林外,唯有一人压下大笠,顶着风雨穿过林子。
小道推门清扫落叶,一道人影歪了下来。
熬了许多个昼夜的唐笙支撑不住,倒在了朝元观前。
道士匆忙将人扶进来,唐笙却坚持要见执一道人,迈着虚浮的步伐拖着沉重的身躯往里去。
这是第三回了,执一若再躲她,秦玅观极有可能撑不到第四回了。
她挣开道士的搀扶,踉跄前行。
转角处,石青色的得罗衣摆划过。
道坤轻托了她一把,好让她立直身,不至于失态。
唐大人,你不必寻了,我便是执一。
唐笙灰暗的眼眸迸发出一丝光亮。
道长,我想求您
这是第二回了。执一淡淡道,这世间万物皆遵从道法,贫道已破过一回例,不该有第二回了。
道家入世以求济世。唐笙被冷雨激过的眼眶泛红,从幽州至辽东,陛下所作所为天下人有目共睹。圣君驾崩,天下注定要大乱。到时候生灵涂炭,何谈道义呢?
唐笙语调有些激愤,执一听罢,并不恼怒。
她摊开掌心,露出罗经仪,拇指下滑。
密密麻麻的字眼虚化为残影,每一次都指向相同的方向。
那是岳陵。执一翻手,宽袖下落,只剩七日了。
岳陵是秦玅观登基后修筑的帝陵。
唐笙的眼眶烧了起来。
我也知只剩七日了。唐笙哽了哽,可不试试,怎知这时日就是准确的?
执一眸光微烁,她缓缓道:你要逆天而行么。
面前的少年人眼底虽含泪光,但眸色却异常坚毅。
道长,我来求您,不止为了所谓的圣君崩逝,天下将会大乱。唐笙鼻息闷重,我来求您,亦是为了病重的妻子。
为重病的妻子乞求良医医治,谈何大道呢?
执一没有出声。
良久,她听到她说:若是天命难违,结局注定无法改写。我也认命。
唐大人。
天下大势,蕴于道中,并非命数。
在执一这样的修道人眼中,一个注定要死亡的人,如同一盏幻灭的灯,灯燃尽了便没有复燃的道理。
这是她应行的道。只能由她独行。
她说了许多,唐笙听罢只是摇头。
独行么。唐笙语调清浅,我陪她去就是了。
既是妻子,她怎能忍心看着她独自离去呢。
第137章
窗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盆景掩映下, 于琴桌枯坐了许久的沈长卿终于起身,行至书案前。
风吹起了信笺一角,清俊挺拔的墨迹卷近镇纸。
穿至纸背的字迹依旧清晰:
罪臣沈长卿, 俯首顿拜。
这封写给秦玅观的陈情书,令沈长卿踌躇了一整夜。
她有许多话想说, 真的可落到笔尖便只剩一声长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