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已是体谅你至极。莫说是你,哪怕你哥哥活着——叫他一介流妓效雌之人持弓,只怕文公九泉下也难以瞑目!”
他这话说得难听至极,秦温吉尚未变色,皇帝已断喝一声:“住口!”
秦温吉再悖逆,到底是文公遗孤。永王对其辱兄,哪怕争得口舌上风,已失天家体统。
出人意料,秦温吉并没有失常暴怒。她杏眼圆睁,热泪满蓄,浑身轻轻颤抖着,但又似拼尽全力按捺什么。少顷,她突然扯开一个微笑,脸上伤疤狰狞,看得人毛骨悚然。
秦温吉抬手拂去面上水迹,双眼剜向永王,一字一句道:“王爷,慎言。”
“这样罢——黄参。”皇帝唤道,“先请郡君试弓,若能挽至满彀,朕便将此弓赐予郡君。”
落日弓若还给秦温吉,便代表朝廷立场的微妙转移,秦善如今居于大公宝座,闻此难免有不臣之心、徒生事端。永王急声道:“陛下。”
秦温吉截然问道:“皇帝陛下此言当真?”
“君无戏言。”皇帝看向她。
黄参快步下阶,将弓托至秦温吉面前。秦温吉抚摸弓身,手指微微发颤。众目睽睽下,她轻轻呼吸着,将那把大弓持起。
落日弓阔二尺,长五尺,粗细如小儿臂,只端在手里便遮去秦温吉半个个头。皇帝并未给她扳指,她深吸口气,咬牙赤手搭箭引弦。
重重华盖阴影后,秦灼无声攥紧酒杯。
落日弓弓力之巨,寻常男子都难以拉开,更别说温吉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子。皇帝冠冕堂皇地以此为诺,实则是对她再度羞辱。
你连你阿耶的弓都拉不开,又怎配持它。
毕竟,机会已经给你了。
场上,弓已半开,持弓的手剧烈摇晃,鲜血沿弦滴落。
秦温吉额上数条青筋分明,双目鲜红,两颊剧烈颤抖,强行屏气,不肯漏出一息。
如此勉力僵持一盏茶的功夫,秦温吉到底筋疲力尽,双手再握不住弓。只听吱呀一声哀吟,长箭松脱,落日弓已重重跌在地上,秦温吉后却几步,双臂微微颤抖。
黄参正要拾弓,秦温吉已抢先一步将弓抱起来。
“郡君。”永王开口问,“你要欺君不成。”
秦温吉身形挺直,冷冷睨向永王方向,那目光寒如冰锋、利如箭矢。她嘴唇微动,永王以为她会说“我父兄若在”之类的话,他连应对之语已咬在嘴边,但是她没有。
接下来,秦温吉横臂将弓拿起,重新放在托盘上。这姿势像是赏赐而非奉还。她手指离开弓身前,缓慢、郑重地沉声说道:“我秦温吉言出必行,今日认输。”
席间,祝蓬莱看向秦灼,有些诧异道:“贤弟这是怎么了?”
秦灼似乎有些难受,勉强挤出个微笑:“胃痛犯了,老毛病。”
祝蓬莱点头说:“那就不要吃酒了。御酒烈得很。”
秦灼也颔首,手指松开酒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的苍白尚未消退。
他们低声说话时,黄参已奉皇帝之命,请在场诸位世家子弟一一试弓。不可思议的是,竟无一人能挽至满彀。
皇帝面色有些难看,只沉眉不语。皇后觑其神色,温和笑道:“在场诸公子太过谦让,只怕不肯争胜。”又转头对皇帝道:“妾有一言,不知陛下可否一听。”
皇帝握一握她的手,“梓童直言便是。”
皇后温婉一笑,“我朝少年多英杰,又何须拘于门第。在场儿郎但凡能开此弓,无论出身何处,均能一试。一来是名弓配英雄,二来,也能作抡才之用。”
“梓童所言甚是。”皇帝微微抬手,示意黄参去值守禁卫处,“诸君不必谦逊。”又叫道:“稍等。”
黄参走到皇帝面前,见皇帝从拇指上旋下一物,放在盘中。
正是皇帝常年佩戴的开弓玉戒。
皇帝道:“这算朕新添的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