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无非在南都添了几件夏天衣服,一包碎茶叶。还有买回来这几天的报纸,在提包里鼓鼓囊囊塞着,边边角角上带着柳方洲做的标注。
再就是杜若的一些小东西。柳方洲自己的衣物之类,大多是黑蓝深色,于是杜若的物件就格外明显——玉兰白色的手帕,红漆罐的发油、在沪城买的橘色玻璃胸针、没吃完的半包苹果果干,连指甲锉也不知道为什么塞在了柳方洲的衣服里。
“本来这周还有师哥的《赚历城》的。”杜若仔细地把柳方洲的茶壶用细棉布包好,装进行李箱。
哎呀,怎么自己的茶壶在杜若那里。两个人的东西就这样放得不分你我,也没什么分的必要。
“在哪里都一样演。”柳方洲想了想,又轻轻叹气,“《赚历城》里那支‘折桂令’,倒是很贴切。”
“想起了父弟冤枉,
到如今兵败仓皇。
好叫俺无颜还乡,
回首尘土瞭望。”
还乡吗?他现在也无家可归。
总还是有些不甘……也许还能在南都找到更多线索的。柳方洲这样想着,气闷睡下。
远远有打更的声音。跟着飘悠悠的思绪,他似乎站在了户部街的胡同口。
整齐的青石板路铺向高大的宅邸,黄铜门钉的大门口挂着明亮的灯笼。柳向松静静地站在台阶上,手里也提着一盏灯,像是在等人。
父亲仍然穿着厚呢军装,威风赫赫的直隶总督、北海海军协都统。从前他也会站在门口,等着在街上游乐的幼子回家,再把儿子扛到肩膀上,让他去抓灯笼下垂着的流苏。
这里是我家。柳方洲恍惚着想,抬起步子向柳府大门口走过去。
兰之回来了。祖母笑眯眯地站在父亲身后,仍然拄着她那根红木的龙头拐杖,纽扣上系着的念珠垂到衣襟上。
祖母也会在暖炉上温一些甜烂的食物,等孙儿回来让他们吃着消遣,顺口讲一些故事。
是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柳方洲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想走路向前,却迈不开步子。
面前的一切渐渐支离破碎起来,只有房檐下的灯笼颜色无比清晰,直直扎进柳方洲的眼睛里。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灯笼张开血红的嘴嘲笑,呼啦一声坠落在地,登时燃烧起大火。
你回不去曾经的家了。还想从灰烬里寻找什么?
“……师哥。”
温暖的手盖住他颤抖着的眼睫,轻轻地不敢用力,然而触感十分明晰。
柳方洲再一次从噩梦中醒转,心跳狂烈得仿佛要在胸膛里迸碎。
还好他的师弟在这里。晨光与杜若担忧的面孔一起映入眼睛。
也许自己还是需要一个拥抱——也许是更多,更多能够安慰到他的触碰。如今在梦境之外,只有这一个人对他顶顶重要。
然而柳方洲的梦魇症自这天开始,夜夜折磨。
第45章
杜若把昨天买的莲花插在喝空了的汽水瓶里,汽水瓶里装着一半清水,车厢摇晃,水面也在杜若的怀抱里晃悠悠地撞着瓶壁。
“杜师兄这是要把南都的花带回去京城吗?”上车前道琴还问他。
“虽然路上不方便,要是放在胜日茶楼让他们扔掉,我觉得不太忍心。”杜若回答,“还是想慢慢养着,等它自己开过了再说。”
从南都北上回京,要转好几次轮渡与火车。人多物杂又走得仓促,路上的麻烦可想而知。
而杜若只是这样抱着花瓶,安静地坐在车窗边。
柳方洲也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微微侧过眼睛就能看到杜若的侧脸。
果然是荷花仙子,荷绿莲红与他很是相称。明亮的眼睛里映着盈盈花朵,眼波也如此盈盈。
好看。怎样都好看。像他前几天练过的那支“泣颜回”,名花倾国两相欢。
杜若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很快也转过脸来。
“真的不再睡会了吗?”这是他今天第三次问柳方洲。
“真的不睡了。”柳方洲笑着摇头回答,“睡着还是会做梦,不如不睡。”
“等回京城,去济世堂抓点安神的药。”杜若说。
“只是睡不安分。”柳方洲揉了揉眉心,“夏天夜长觉少,没什么大事。”
对面的道琴盯着他俩,突然哧一声笑了。
“道琴笑什么呢?”杜若问。
这人精似的小孩不知道又想着什么。
“柳师兄像南城根底下晒太阳的老头儿。”道琴扮了个鬼脸,“也是自己发呆出神,唠叨着说自己老人觉少。”
“那我拿了拐杖,先得绊你一跟头。”柳方洲假装佝偻起腰,颤巍巍咳嗽两声说。
杜若果然被逗乐了,弯起眉眼跟着笑。
“那我还坐在师哥旁边呢。”他说。
“杜若得是坐我旁边乐呵呵的老伴儿。”柳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