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能换,就算都能换,还得想着一件事——她在客厅里坐着,抱着双臂——要瞒着剩下的那些亲戚,算是亲的伯伯叔叔姑姑就有十几个,还有那些堂的,又是一大圈,个个都知道她嫁给了盛东声,盛东声一定有门路就等于她一定有门路。然后就会上门去找她父母——一旦那样,基本就等于瞒不住了。
她双手松开,在空中轻轻挥舞,没用,什么都瞒不住,迟早的事。父母会说,他们会上门,自己需要说很多话来推辞,然后还会被父母说教,闹得不欢而散。
啊,都打仗了,能不能都歇一歇,能不能——
街上又飞驰过一辆汽车,她的思路停在“打仗”二字上。
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摇着头,感觉从小到大仗就没停过,前几次到底是躲过去了,连八一三的时候她都不在上海。现在仗终于打到门前,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如同大海孤舟,不知道要被抛到什么地方去。
其实自己去哪里,真的有人关心过吗?
与此同时,躺在自己的床上的裴清璋又把今天听到的种种事情想了一遍,半路忽然觉得自己竟然还能分心去担心汤玉玮,倒好像已经彻底不再怀疑汤玉玮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此类种种麻烦似的。是啊,她对自己说,近来怀疑得也少了,已经没有那个多余的心力了。世事一天一天地坏下去,下午便听说禁用法币,真是一日比一日不安全,法币本来就用得不多了,现在彻底禁止,对她影响说不好多大,但一旦冲击底层,大家如果都去兑大洋兑美金,市面只会更乱,商业恐怕会凋敝,就是公董局屹立不倒,自己也难保自身,进一步节衣缩食是否有用也说不好。
再者,租界许多东西来自于进口,她想起今日在公董局听到的关于欧战的种种,德国如何,英国如何,这些东西她也不是很理解,他们说得也模糊,但乱的本质她是看得出来的——全世界都在为了什么而撞击在一起,像是撞车,开车的是疯子,坐车的却没办法左右车子的命运和方向,这又怎么办?到时候封锁航运,恐怕连药品也要成问题。母亲身体不佳,吃西药贵,吃中药也贵,偏方补药更贵,怎么办?封锁航路,营养品怎么办?日本人连物资的仓库都封了,别的难道不管制?管制起来,自己就会有门路去解决这个问题吗?
黑暗中她的眼睛睁开又闭上,闭上又睁开。
自己也只继续这样活下去,只能这样活下去,走一步看一步,甚至不知道迷雾中浮现出的下一个阶梯会通向哪里。局势的变化不断把自己推向自己不愿意的事情,十几年来自己一直都是一个陀螺,一直都在夹缝中。
而所谓喘息之机,只有一个汤玉玮。
与汤玉玮的一切又能维持到几时?
混乱之中,她终于还是睡着,还做了一个梦。只是梦境非常混乱,一会儿在肮脏得发红的屋子里翻找误入垃圾堆的宝物,一会儿从数层楼上往下跌、无有尽头却不觉得害怕,末了,在一个木屋外面,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梦中感觉自己一旦进去就万劫不复,一旦进入就有血光之灾,却又必须进去,不进去也是个死。
于是她打开了门。
背后月光一照,里面是汤玉玮,正在对自己笑。
作者有话说:
{41}法语,“战争开始了”。
第十七章
已经是春天,却还有些微寒。裴清璋坐在剧场后门对面的咖啡馆,手里端着味道不错的咖啡,两眼呆望着对面街道。有人过,呆滞就转为警觉,等到没人了,又故态复萌。间或打个哈欠,实在不像个盯梢的。
她也不觉得自己是来盯梢的,分明是来看门的。但若说自己是看门狗,那也不是。她看的是人,必要时候还要负责把这人带走,不如改名叫看人犬吧。
她被安排来做这件事,当然是完全不愿意的,当然也是完全没得选的。让你来,你就来,又不是让你一个人包干,大家轮流盯梢,轮到谁算谁,后面也不是没有接应,又没有让你从这里开始负责这个人的安全一直到把他送到九江去——你怕什么?
这话都是她自己对自己说的,别人没说过。巫山通过郁秉坚下的指令,她只见过被保护对象的长相,其余一概不知,连对方到底叫什么都不知道,代号,假名,什么都没有。只安排他们在剧院后台等着,盯梢,万一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进去把这个人护送出来,带到附近的哪里哪里,自然会有人接应然后把他送走。其余一切都“不用管”。
“不用管”所以就不用知道。
越是这样瞒着她越是觉得不安,是什么人,什么事,都不用告诉他们?不告诉不一能证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行动安全不安全,但一定能证明,不知情的他们即便被抓住,被保护对象也安全,或者说,被保护对象牵扯的事情是安全的。
这也是没道理的猜测,她知道。可谁能说没问题呢?按她的性子她就不该干这行的事,按她的本事和性子她就该坐在那里编密码发电报,等着外面的人保护她,在必要的时候快速逃跑。
她摇着头笑了,想起郁秉坚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