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傅云峥就是那个脑子不太正常的,他悄悄往盛明雅那看了眼,嘴角翘了翘:“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盛延璋:“……”
他虽然感激对方保护女儿的安全,但至于是厚礼或是别的感谢,当然也要等到天明再议,这半夜三更,把人留在府中,传出去像什么话。
读书人的内敛,像是一座沉重的山,话已出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收回。
盛明淑掀起车帘,见父亲拧着眉心,妹妹捂着鼻子满脸委屈,祖母和母亲一夜未睡,面色白得都吓人。
她望着车辕下的被夜露浸湿的青砖,暗自叹了口气,罢了,正要自行跳下马车,忽见一只修长的手破开夜色,递至她眼前。
“盛二娘子,若不介意。”
“我扶你。”
这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竟像是鼓足了勇气。
眼前这只手,生得前所未有的好看。
骨节分明如竹节,冷白肤色下隐见淡青脉络,手腕内侧有一道十分明显的疤痕,窄袖被风吹得微微鼓动,露出一截朱砂红的里衬。
雪肤红衣,不似人间客。
盛明淑鬼使神差搭上去,指尖触及掌心的刹那,她蓦地睁大眼。
她以为像陆寺卿这样的男子,应该是冰冷无情的,可掌心下的那只手,烫得像刚在热水里洗过。
干净、熨帖,隐在幽深的浓夜里,无端让人心软。
还未回神,盛明淑已被他稳稳扶下马车。
那双看似单薄秀致的手,掌心力道竟是那样的不容抗拒。
“陆寺卿,要不留下一起喝茶?”
盛延璋见傅云峥已经大摇大摆进了明德侯府,于是很顺带地朝门外问了一句。
“好。”陆舟渡顿了顿,没有拒绝。
盛延璋嘴角抿了抿,看了两人好一会儿,目光复杂难辨。
更是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古板,如今长安城的郎君都这样的不矜持?
傅云峥在玉门关待久了,书读得少,有时脑子不太正常,盛延璋觉得自己能理解,但是陆舟渡他可是大理寺最年轻的寺卿啊。
平日同僚之间不要说喝茶了,这位寺卿除了查案,除了杀人不眨眼,除了能夜止小儿哭啼,他还是三年前圣人钦点的探花郎。
这样读圣贤书长大的郎君,难道也近朱者赤,和傅云峥一样脑子不清楚?
天色将明,谢执砚带着满身寒气推开院门。
屋子收拾过,炭盆也是新置的,浴间备了热水,伺候的下人早就依着吩咐退远。
盛菩珠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忽地用手推他:“郎君不要,太多了。”
“什么太多了?”谢执砚低头凑近,生了胡茬的下巴,没忍住在她脸颊碰了碰。
“唔。”
也就轻轻一下,果然就叫她哪怕是睡梦里,也恼得皱起了眉,一身肌肤养得娇贵,稍有一点点不适都难以忍受。
谢执砚走到屏风后,单手解开大氅,动作不敢太大,生怕把人给闹醒。
浴间,竹帘低垂,水汽朦胧似云雾。
盛菩珠闭着眼睛泡在浴桶里,她依旧睡得熟,仰着颈,脸颊被水汽熏出一层潮红,一截细白的颈子露在水面上,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珍珠。”谢执砚低声唤她,嗓音微哑。
她无意识“嗯”了一声,非但没醒,反而寻着声音,往他怀里贴了贴。
盛菩珠睡着后,有一个不太好的小习惯,她总想抓住点什么,才会觉得安心。
混乱中,她小小的手在浴桶里胡乱抓了抓,指尖忽然蹭过一团灼热,不太能握得紧,比水还烫些。
掌心用力。
“珍珠,松手。”谢执砚猛地绷紧腰腹,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一向平和的眸内,起了动荡,声音沙哑,不成样子。
“不要。”盛菩珠迷迷糊糊反驳,她甚至不自觉用拇指蹭了蹭,像在安抚不听话的小动物,然后——抓得更紧。
扑面的水汽,像是要把一切都浸透。
谢执砚背部抵着浴桶,用尽了生平的镇定:“不要便不要吧。”
他仰头,深吸一口气,掌心朝下捏住她的手腕,有些严肃的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等
会儿累了,可不许松开。”
“也不许哭。”
盛菩珠也不知听没听见,她这一觉睡得沉,像是绷紧的情绪突然松懈下来,整个人陷在梦魇中,无法感知外界。
巾帕飘在水里,像一尾鱼似的上下摇曳。
宽大的手掌,包住盛菩珠柔软的小手。
浴间灯烛明亮,所有的一切都显得纤毫毕现,盛菩珠闭着眼睛,眼睫湿而浓密,她在睡梦中轻轻瑟缩一下,贝齿咬住红润的下唇,喉咙里哼了几声。
像是不满,又像是抱怨。
屏风上,两人的影子就像交颈的鸳鸯,长夜静谧,终有尽头。
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