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难得出来游玩一番,怎能放过大好风光。”
“……”
宿傩不开口,浮舟也不回头瞧他,只是探手下船,扶着低矮的边沿,又牵着袖口不令其沾湿,留莲藕般的一截白净手臂垂入水中,悠悠翻搅:
“不过我没想到你会亲自划船,我刚才瞧那些岸边出来的人们都有船夫。是不想被打扰吗?”
她从绿水中抽出手,也松开衣袖,袖口立即就沾在潮湿的手臂上。
浮舟一边仔细将皮肤与里衣分开,这时才不经意间回头,含笑对他。
她突然说:“你原来是这样看我呀!以前都没怎么认真瞧过你,现在一看,眼神叫人有点发憷。你对别人是更凶,还是和看我一样呢?如果是后者的话,还真是蛮教人伤心的哦。”
此时与那次秋季赏月时又有不同,那一次月色澄辉,照得池水如镜,不过天色毕竟很晚,深青的穹顶下看什么都不真切。
那时的宿傩也只能看出威严,浮舟也还过度地沉浸于心中哀伤,不想和他说话。
现在嘛,天光透过纱帘照到小船里,他们的影子都在一起摇晃、重叠,浮舟能看见他背光的脸棱角分明,眉眼深邃。
宿傩在盯着她看,四只眼目不转睛。
他不说话时,眼底里有坚毅的冷意。
浮舟忍不住将还沾着河水的手抬起,慢慢地凑近,对他伸手,湿漉漉的指尖慢慢碰他左脸上不知是有心或无意修剪的断眉。
他的右半张脸看着有些狰狞,的确引人注意,果然是合乎外表的残忍之人哩,不过他冷峻的左脸更令浮舟移目分神。
是因为他严肃的表情么?浮舟也说不上来,但他冷冽的眼神让她想到比河水更冰的深渊。
她问道:“这边,也是你自己修掉的么?”
浮舟摸到了他稀疏的眉毛:“这里被两道裂痕分成三段了呢。”
宿傩开口时,黥面的纹也随之晃动,浮舟就盯着他薄薄的嘴唇与游弋的黑纹:“并未,天生的。”
她又摸上他的嘴唇,轻点,又松手,再顺着由细到粗的面纹摩挲,似乎要跟着提示将他脸上的纹路都绘制一通。
这样稚气如孩子的举动并没遭到阻止,宿傩似乎有心培养她的绘画潜质。
后来,浮舟干脆彻底靠过来,上半身整个的前倾,让小船都因重量的失衡而轻晃。宿傩这才往前挪了半个身位,快速地把还未反应过来的浮舟揽到腿上。
她在他胸前抬起头,宿傩低声说:“这是船中央,你在这里,它就不会晃。”
浮舟只是继续看着他开合的薄唇,对其言语置若罔闻。
宿傩又讲:“难道你想掉下去吗?”
听起来像是在威胁,但看起来……看起来,他很喜欢这样。
浮舟好像从瞎子变成了聋子,并没有对言语做出什么反应,她缓缓起了身。
宿傩没拦她。
浮舟不离开他怀里,只是膝盖支起大腿,抬高了身子,她找到他的嘴唇,第一次看着那淡红色的轮廓,亲吻了上去。
于是,两对绯红的颜色找到了彼此,在不该摇晃却摇晃了的晦暗船室,在僻静清香的莲池一隅,在艳丽的天光云影下,徘徊交融。
唇边水声汇入船外碧波,叠叠重重。
片刻后,浮舟撑着他的肩膀仰起头后才答:“可你不会让我掉下去的?”
他说“未必”,浮舟咯咯咯地笑出声。
宿傩问:“怎么了?”
“嗯……好耳熟。”
在最开始的地方,在他第一次流血时,浮舟以为被追杀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而宿傩几乎要毫发无伤,却因为怀里有个她而流血的时候,他问她要如何下葬。
彼时浮舟尚且不知自己将要死亡,她也是这么问的--“你不会让我死掉的吧?”
宿傩,也是那样回答--“未必”。
然后她很快就死掉了,据说当晚火化。
现在浮舟摸上宿傩的右脸,异面上的眼睛转动着眨啊眨,让她想到荷花凋谢后剩下的莲子,十足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