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和病人的配合是极其重要的,特别是对于这种高风险的手术来说,病人本身的意愿和态度其实对手术的结果有很大的影响。”
他说着,便开始总结陈词。
“但你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一旦失败,结果就是万劫不复,我不想我的病人变成这样。如果你没有想好,那么手术之后的恢复期,这将会是一场噩梦。”
“决策要不要做一件事,我认为首先要评估的是,你能不能接受那个最坏的结果。”
“再见。”
“等一下!”方引像是溺水的人,只要是一根浮木都要紧紧抓住,“我有一份医学手稿,我想把它当成礼物送给您,您可以再考虑一下吗?”
这位医学界的老前辈转过身来看着方引。
如果说他刚才的神情更多地是一种面对年轻病人的怜悯,而现在则彻底不悦了起来。
方引刹那间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没有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会因为一份礼物改变自己的观点,这跟行贿又有什么区别?
“再见。”
罗伯特教授没有多说,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变得很强硬,然后跨上他的自行车便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方引一直都有些恍恍惚惚的,所有的一切都不真实,像是蒙在了一层雾中。
烈日下的海风和海滩上嘈杂的人群都消失了,他又成了孤岛上的那个人。
可惜的是,这次不会再有任何人能破开他的世界,前来拯救他了。
自己求了那么久的东西,只是在手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就这样轻飘飘地飞走了。
一群骑着自行车的孩子从身边路过,几乎是擦着方引的身体,将他带了一个趔趄。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怀里的那一束兰花已经蔫了,明艳的勃艮第红变得萎靡,不少花瓣掉在了地上。
而准备带给谢积玉的早餐,过了这么长时间,这种炎热的天气下,能不能吃都两说了。
方引将那些东西扔进垃圾桶里,只拿着那束花,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找点水拯救一下。
小院里很安静,谢积玉不知道在不在。
不过就算在的话,这样的花,他也不好意思再送给他了。
方引从橱柜中找到了一个花瓶,接满了水,将花放进去后,放在了厨房的一个角落里,一个阴凉的、不起眼的角落。
大约在烈日下走久了,方引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舒服。
他将此定义为中暑,而不是某种情绪崩溃的体现。
现在的许文心在万里之外,无论如何都帮不到他了。
他无意中瞥见自己包里,那份装在文件袋里、他花费了无数精力才找到的医学手稿,此刻正躺着,似乎在静静地嘲笑他。
方引将那手稿装在包的夹层里,将包扔在了角落。
短短几个小时之间,他费尽心思找到的医学手稿和早上才鲜切的兰花一样,都失去了原来的作用。
方引随身一直带着药,吃下去后很快,那种熟悉的、昏昏欲睡的感觉便涌了上来。
他蜷缩在大床的一角。
他们都一样,很适合放置在角落里,当一个无用但又舍不得丢掉的,废物。
梦里依旧光怪陆离,他依旧脚上缠着厚重的锁链,被困在海底。
不过这一次不同的是,梦里的方引被溺死之后再也没有醒来。
整个人的意识笼罩在一个虚幻的地方,没有时间和空间,没有惊惧和喜悦,一切都不存在。
“……”
“……海边……溺水了……”
“没有……身份……”
“急救……”
嘈杂的声音像是从骨头里长了出来,方引怎么捂着耳朵都没有用。
他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捏住,反复揉搓。
“心肺……”
“没有……呼吸……”
“脸被……礁石……”
方引难受地翻了一个身。
他简直想把那个,因为噪音而产生悬空感的心脏,硬生生从胸腔里扯出来。
“……”
“确认……死亡……”
方引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尽管还躺在床上,但依旧头晕。
他在静了好几秒之后,才确认自己身处正常的地球重力控制下,并没有失控地飞起来。
然后他才意识到,刚才听到的声音并不是错觉。
是谢积玉,他在楼下的小院中说话。
方引用清水洗了一下脸,他走下了楼,站在廊下,看着谢积玉。
谢积玉背对着他听电话,站姿却没有以往那种优雅、淡定和从容不迫,反而有种莫名的烦躁,站一会后就要忍不住踱步。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还不停地将额前的头发向后撸去。
但这个动作看上去仅仅是某种焦虑的外在体现,并不是真的觉得额前的头发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