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去管你手上的冰霜,闭上眼睛,去感受身边的水汽。它们是如何流动的,如何汇聚的,又是如何凝结的。”
沈香主依言闭上眼睛,眉梢微蹙的那一刻,手中冰霜瞬间散去。
贺拂耽不吝夸赞:“很好,冰之根在于水,断其源,方能散其形。香香做得很棒。”
他松开面前人的手,稍一挥袖,强悍的杀戮道意立刻裹挟着万千冰凌朝面前人直刺而去。
又在极近的距离里停下。
“上善若水,至寒成冰。但寒水无核,虽冷难晶。接下来,睁开眼睛,去寻找所有冰凌中最寒冷、最凝聚的一点——那便是冰核。”
沈香主拧眉,抽出佩剑。
他能听出贺拂耽的声音在逐渐向他逼近。但那声音仿佛是附着在四面八方的冰凌上一般,也从四面八方而来,虚虚实实,叫人难辨真假。
冰凌在某一刻突然朝他袭来,他没时间再去细想,提剑朝某粒冰凌刺去。
错了。
剑尖被坚硬的触感弹回,那一粒冰凌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凝结得更加厚重。
如此几次下来,之前还稍显稀疏细小的冰凌几乎凝聚成万剑齐发的模样,将里面的人困得严严实实,只能听见一声声锐器劈砍在冰块上的、徒劳无力的声音。
每一根冰凌都锐利如针尖,每一根都直直指向中心的人。
每一分、每一秒,冰凌都在不断增多,尖端在阳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那是最为精纯的杀戮道意。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样的景象都极为可怖压抑,何况被困在其中的还是一个有恐惧心魔的魔修。
当额角上滑落的汗水也变成一根冰凌的时候,他终于乱了心神,手中剑招越来越凌乱。
贺拂耽小心地控制着手里的冰剑,给面前人喂招。
既不能逼得太狠伤了人,又不能太过虚假影响面前人领悟剑意。
方方面面都需注意,所以当面前人猛然回身,挑飞他手中长剑时,他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衡清剑顷刻间崩裂,与万千冰凌同时碎裂成细小冰晶。
冰晶之中,一柄漆黑魔剑直刺贺拂耽眉心。
贺拂耽却迎着长剑,笑意盈盈,一步也不曾退后。
剑尖撕裂空气,发出恐怖的尖啸。
冰晶触及剑刃立刻碎成粉末,霜白尘埃折射出光怪陆离的色彩。无数斑斓眩目的寒芒之中,那毫无芥蒂的微笑如同一缕阳光,穿云破雾而来,落进某人被狂乱占据的眼睛。
剑锋在贺拂耽眉心皮肤一寸处猝然停下。
沈香主执剑而立,双目中充斥着血色,仿佛虚空之中有什么正要将他焚烧殆尽。
他死死盯着面前人的脸,嗓音沙哑:
“你为何不躲?”
第69章
“嗯?”
贺拂耽眼中是与有荣焉的欣慰, 和不知面前人为何发问的茫然。
“我要躲什么?”
下一刻才恍然大悟,抬手在眼前的长剑上轻弹一下。
“香香是说这个?”
他笑起来,“香香是一陵之王, 难道还会没有分寸到刺伤我吗?”
指尖落在剑刃剑上,发出“叮”一声脆响。
剑尖轻颤, 亦如胸膛中某颗正被轻轻拨弄的、薄如蝉翼的心。
沈香主很慢地放下剑。
就算想到会被刺伤的可能, 也只以为是没有分寸。这想法实在是天真到不可思议,但沈香主知道面前人没有说谎。
那样完全信任的微笑,是在无数的保护和爱中养育出来的。
或许是那张锁神符代表的意义打动了他,让他愿意在以狡诈称著的魔修面前交付生命。也或许是身后的靠山带给他自信,一个骆衡清,还有一个独孤明河……
所以竟然真的从没想过他们两人一正一魔, 互相残杀根本不需要理由。
沈香主视线从一旁巨石上扫过。
坐在上面的人看似姿势闲适,实则长枪已经紧攥手中。无需怀疑, 若他的剑尖再靠近一分, 枪尖立刻就会穿透他的头颅。
“……可我是魔族。”
“圣人言,有教无类。”
“你对所有人这样吗?即使有教无类, 也从未有哪个正道修士会愿意教导魔物术法,你就不怕背上通敌的罪名?”
贺拂耽但笑不语,指了一下脚下。
沈香主低头,看见脚下的土地, 片刻后, 连自己都笑出了声。

